船震了一下，终于停了。
张三再一次趴在船舷上吐，脸色不好看。
他抓着栏杆，抬起头。
一片绿色。
终于到了吗。
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能吃肉的地方吗。
他心里不安，怕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。
“都起来，准备下船！”
独眼龙在船舱里面大喊。
人们互相推搡着，挤向甲板。
张三在人堆里，被推着往前走。
码头是用原木搭的，很大很结实。
几个穿黑衣的年轻人站在栈桥上，手里拿着纸。
“排好队，十人一排，不准挤！”
他们的声音不大，但管用。
刚才还乱的人群，很快就排成了队。
张三心里想，这阵仗，怕是比官府登记还清楚。
轮到他了，
“姓名，籍贯。”一个吏员问。
“张三，河南府，祥符县人。”
“识字吗，有什么手艺？”
“不识字，会种地。”张三说。
“嗯，去中间那排等着。”吏员在本子上画了画，又喊，“下一个，识字的站左边，有手艺的站右边，其他人中间排队！”
过程很快，没人打骂，也没人要好处。
一切都有条理。
张三排在中间，看着木匠、铁匠、石匠被领到右边，几个读书人被领到左边。
他心里更慌了。
自己只会种地，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苦力。
登记完，他们往岸上走。
一股肉香味，钻进了所有人的鼻子。
张三的肚子叫了起来。
他看到空地上，支着十几口大铁锅。
锅里炖着东西，香气就是从那里来的。
一个厨子，拿着大勺子在里面搅动。
“开饭了，一人一碗，管够！”
流民们骚动起来。
“排队，都给老子排好队，谁敢抢，今天就别吃了！”
又是那个独眼龙，他身边站着一排黑衣汉子，人人手里都拿着棍子。
没人敢乱动了。
队伍很长，但前进得很快。
张三领到一个大碗，很重。
碗里是肉块，冒着热气，看不到汤水和菜。
是肉。
全是肉。
张三简直不敢相信。
他找了个角落蹲下，用手抓起一块。
肉很烫，他顾不上了，直接塞进嘴里。
是牛肉，炖得很烂，满口都是油香。
张三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。
他爹娘饿死的时候，连口粥都喝不上。
他自己，已经两年没尝过肉味了。
他一边哭，一边把肉往嘴里塞，怕这是个梦。
周围，响起哭声和吞咽声。
一个汉子，吃着吃着，跪在地上，朝着海的方向磕头，一边磕一边哭喊。
“老天爷开眼了，俺不是在做梦。”
一碗肉下肚，张三觉得暖意从胃里上来。
他活过来了。
他端着空碗，又去排队。
“还能再来一碗？”他问前面的人。
“管事说了，管够！”
第二碗，第三碗。
直到肚子撑了，张三才停下。
他看到所有人，都吃得走不动道，坐在地上，摸着肚子，表情满足。
吃饱了，人就不一样了。
大家开始打量这个地方。
不远处，是一排排木头房子。
“所有人，按之前分的队，跟我来！”
一个管事喊道。
张三跟着人，被领到一排木屋前。
“十个人一间，自己找地方，被褥都是新的，不准弄脏！”
张三推开一扇门。
里面是五张上下铺的木床，是新的。
床铺上，放着叠好的被子和褥子。
虽然简单，但很干净。
“天爷啊，这比俺们村里正的房子还好！”一个同乡摸着床板，声音在抖。
张三摸了摸被褥。
不是睡大通铺，不是睡泥地。
这里，不一样。
他们在屋里没待多久，又被叫了出去。
空地上，一个管事站在木箱子上，清了清嗓子。
他是林木的副手，叫陈启。
“欢迎各位来到书晚城！”
“从今天起，你们就是书晚城的第一批居民！”
陈启的声音很大。
“我知道，你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，但在这里，一切都过去了！”
“在这里，一切按规矩办事！”
“你们每个人，每天的工作，都会被记录下来，换成功分。”
“工分能换什么，能换肉，换酒，换新衣服，以后，还能换你们自己的土地和房屋！”
人群里一阵议论。
陈启继续说道：“我们夫人说了，只要你肯干，在这里就能活得像个人！”
“但，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！”
他的语气变了。
“任何人，敢在这里偷懒，斗殴，偷盗，别怪我们江氏的规矩不认人！”
“轻则扣光工分，关禁闭，重则，”他顿了顿，“直接扔海里喂鱼！”
人群立刻安静下来。
这番话，一半好处一半坏处，但对这群人来说，很管用。
一个规矩，比什么都让人安心。
分发完宿舍，又开始分发生活用品。
一人一块皂角糕，一条毛巾，一个木头杯子。
张三排队的时候，听到前面两个工匠在议论。
“你听说了吗，建这里的是镇海夫人，就是那位女稷神！”
“何止，俺在汴京的时候听说过，这位夫人有本事，筒子楼那次，一人赔一百两，眼睛都不眨一下！”
“乖乖，一百两，俺滴娘，难怪这里顿顿有肉吃，原来是神仙的地盘。”
“啥神仙，俺老家的说法，这叫活菩萨！”
“我听说夫人能点石成金，这些财富，都是她弄出来的！”
张三在后面听得心里直跳。
女稷神。
这个称呼他听过。
当初河南府大旱，就是这位夫人献粮，救了很多人。
原来，自己这是到了活菩萨的地方了。
夜深了。
宿舍里都是鼾声。
张三躺在床上，睡不着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招工契约。
借着月光，他看到那上面印着的两个字。
江氏。
印章下面，还有一行小字。
人人皆有活路，人人皆有尊严。
明天就要开工了。
管事说，他们这些没手艺的，先去开荒，挖石头，也有工分。
挖金子。
这就是他们的金子。
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。
张三捏紧了拳头。
我一定要在这里扎下根，把我婆娘和娃也接过来！
他想，要让他们也过上这种顿顿有肉吃，能睡床铺的日子。
一个能挺直腰杆活着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