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猎猎,卷着塞外的枯草沙尘。
天际线被残阳染成一片凄艳,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。
“一线天”峡谷外的平原上,陈默布下的“虚营”已然初见成效。
几处用湿柴点燃的篝火正腾起滚滚浓烟,如数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龙,向着天空翻滚而去。
而在营地后方,由马尾拖拽着树枝制造出的烟尘也尚未平息。
远远望去,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片朦胧喧嚣之中,俨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正在安营扎寨的景象。
高坡背风处,谭青如一块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岩石,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枯草丛中。
风声灌入耳中,被他自动过滤,只留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。
终于,在他的视野尽头,几个微不可见的黑点出现了。
它们在血色的残阳下迅速放大,逐渐显露出矫健的轮廓——
是骑兵!
谭青的心跳没有丝毫加速,只是将身形压得更低。
猎人与猎物之间那无形的线,在这一刻悄然绷紧。
……
与此同时,百里之外的幽州治所,蓟县。
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“燕云楼”内,暖意融融。
几名衣着华贵的士人正围坐一席,推杯换盏。
“……哼,跳梁小丑而已。”
范阳张氏的士人发出一声不屑冷哼。
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公孙瓒帐前出言构陷陈默的那人。
他呷了一口温酒,笑道,
“那陈默竟蛊惑了那自称‘中山靖王之后’的破落户刘备,纠集了区区二三十人,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出关,说是要去……
说是叫什么来着‘御侮’?”
他说到“御侮”二字时,语气中充满了讥讽,引得满座皆笑。
“我猜啊,八成是在涿郡的钱粮耗尽了,演不下去了,这才寻个由头跑路。
说不定现在,人头早被那些鲜卑人割去当了酒器了!”
张姓士人听着众人议论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他已经等着关外传来那些人兵败身亡的消息了。
……
也就在范阳张氏等着看好戏的同时。
远在百里之外的荒原上,第一轮真正的较量已经无声展开。
最先出现的,是五名身形剽悍的鲜卑游骑。
他们并未直接冲向那看似不设防的营地,只是如草原上孤狼般警剔,远远地绕着营地边缘游弋。
他们时而勒马驻足,时而又纵马奔驰,试图从不同角度窥探这支“商队”的虚实。
峡谷内,刘备紧握手中双股剑,掌心已满是冷汗。
他数次想要下令出击,却都被身旁的陈默用一个眼神制止。
“玄德公,耐心。”陈默的声音镇定自若,
“优秀的猎人,绝不会因为一只兔子探头便乱箭齐发,进而惊走后面整窝的狐狸。”
他早已料到敌人的谨慎。
看着那几名游移不定的斥候,陈默冷笑一声,对身旁的传令兵低语了几句。
很快,“虚营”之中有了新的变化。
几名乡勇故意将一口早已准备好的大锅掀翻在地,锅中残馀的肉汤和骨头散落一地。
一股浓郁的肉味混杂着油脂焦香,被北风裹挟着悠悠飘向远方。
几名鲜卑斥候的马头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肉香传来的方向。
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。
骑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,眼中的警剔之色稍减几分。
在他们的认知里,只有真正毫无经验的商队,才会在扎营时如此奢侈地烹煮肉食。
甚至还不慎打翻,散发出招来豺狼野兽的味道。
然而,就在此时,意外陡生。
队伍后方,一匹被系上树枝的战马似乎受惊,突地发出一声高亢嘶鸣。
这声嘶鸣在草原上显得格外刺耳,瞬间打破了伪装的宁静!
那几名正准备靠近的鲜卑游骑大惊,猛地勒住缰绳。
刘备的心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!
功亏一篑?!
千钧一发之际,陈默的反应快如闪电。
他没有慌乱,只是猛地对着早已安排好的暗哨一挥手!
“哐当——!”
一声巨响,“虚营”边缘一堆垒起的空粮箱被人故意推倒,散落一地。
几名乡勇立刻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,手忙脚乱地冲过去。
一边大声呵斥着那匹惊马,一边笨拙地试图扶起粮箱。
整个场面混乱不堪。
远处的鲜卑斥候看到这一幕,再次面面相觑。
最终,为首一人发出一阵粗野哄笑。
在他看来,这支商队的护卫简直就是群不堪一击的废物,连自己的马都看管不好。
最后一丝戒备,也在这场精心设计的“意外”中烟消云散。
他对着后方挥了挥手,发出了安全的信号。
夜幕,终于如一张巨大的黑布,彻底笼罩了草原。
在斥候的引领下,黑暗的尽头,大地震动。
数十骑鲜卑主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。
为首的头领身材魁悟,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。
他看到前方依旧篝火点点,烟尘渐息的营地,认定商队已经彻底扎下营盘。
嘴里发出一声贪婪的呼哨,便准备下令全军冲锋。
就在此时,这名刀疤脸头领却忽然一抬手,止住了大军。
此人竟是异常谨慎,临时起意之下一挥马鞭,命令手下兵分三路,从两侧包抄。
自己则带领主力,准备先以一小股骑兵进行突击,试探这支“商队”的真正实力。
“不好!”刘备见状,心中暗道不妙。
敌人若是不集中冲锋,而只是分散试探。
他们这座小小的“虚营”根本经不起推敲,伏击之计倾刻间便会暴露。
计划功败垂成!
陈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。
必须再给这群贪婪的饿狼扔下一块诱饵。
一块足以让他们彻底疯狂的诱饵!
“放马!”他对着提前布置的暗哨,下达了最后的命令。
一声令下,埋伏在“虚营”外围的几名乡勇,突然牵着几匹神骏良马,装作被敌军包抄吓破了胆的护卫,连滚带爬地从营地侧翼冲出。
他们甚至故意将手中的缰绳“失手”脱落,任由那几匹骏马在峡谷内惊慌奔跑,而他们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中逃去。
这一幕,瞬间落入了那刀疤脸头领的眼中!
“逃了!护卫逃了!”
“是上好的中山马!幽州马!”
鲜卑骑兵中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。
在他们看来,这支商队的护卫已经彻底崩溃,连保命的战马都不要了!
眼前的营地,在此刻的他们眼中绝对不会是什么陷阱,
而是一只褪去了所有防备,只剩下肥肉的羔羊!
“冲!”
刀疤脸头领再无半分尤豫,贪欲彻底战胜了谨慎。
他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,一马当先,率领着麾下数十骑,恶狠狠向着唾手可得的财富,
向着那支商队驻扎的“一线天”峡谷,猛扑而去!
当数十骑鲜卑铁骑的马蹄如雷鸣般冲入峡谷时,为首的刀疤脸头领才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。
太安静了。
预想中的抵抗与惨叫声并未出现,眼前这片篝火摇曳的“营地”竟是一片空旷。
只有几个翻倒的空粮箱和几具稻草人歪倒在地。
“中计了!”
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。
然而,一切都为时已晚。
“放箭——!!”
一声怒吼自峡谷两侧的山坡上载来,如同死神宣判。
咻咻咻咻——!
刹那间,火光骤起!
被桐油浸透的草木被火箭瞬间引燃,化作两条咆哮火龙,封死了峡谷的前后退路!
与此同时,第一波箭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,从两侧高坡上倾泻而下,将狭窄的谷底彻底笼罩!
噗!噗!噗!
惨叫声此起彼伏!
冲在最前方的十数名鲜卑游骑连反应都来不及,便被箭雨射成了刺猬,连人带马悲鸣着栽倒在地。
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,狠狠地撞在一起。
狭窄的地形让他们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速度优势,被迫挤作一团,成了箭矢下最完美的活靶子!
“滚木!礌石!”
周沧赤裸着上身,虬结的肌肉在火焰下反射着油亮汗光。
他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咆哮,与几名护卫合力将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推下山坡!
巨石呼啸而下,带着万钧之势,狠狠砸入拥挤的敌群之中!
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与人马的垂死哀嚎混杂一起。
鲜血与碎肉四散迸溅,如一幅惨烈的人间地狱绘卷!
“御寇!守土!杀——!”
就在敌军阵型大乱,首尾不能相顾之际。
刘备手持双股剑,如下山猛虎一般,亲率剩馀十几名乡勇游侠,从峡谷侧翼一处隐蔽的缺口猛然杀出!
他身先士卒,双剑翻飞,眼中只剩下保家卫国的决然杀气。
在刘备的带领下,十几名乡勇士气如虹,嗷嗷叫着冲入敌阵,与落马的鲜卑骑兵展开了白刃战。
然而,鲜卑骑兵的强悍与轫性远超众人想象。
即便身陷绝境,遭受重创,他们在刀疤脸头领的嘶吼指挥下,竟是迅速稳住了阵脚。
一部分骑兵甚至放弃了突围,竟悍不畏死地跳下马,试图攀上土坡,对周沧等人所在的阵地发起反击。
一时间,这些人竟险些冲破了防线!
危机时刻,那刀疤脸头领更是展现出了惊人悍勇。
他无视了射向自己的流矢,任由两支羽箭贯穿肩胛,硬是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冲破了前方箭阵。
眼中凶光毕露,直扑正在奋力搏杀的刘备!
“死!”
他一声爆喝,手中长戟如毒龙出洞,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,直直刺向刘备胸膛!
刘备武艺虽也不俗,但终究是以步对骑,又被数名敌人缠住。
眼见那致命矛尖在瞳孔中急速放大,已是避无可避!
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!
“玄德公!”
一声长啸自另一侧山坡响起!
正是陈默!
他远远望见刘备遇险,没有丝毫尤豫,抓起身边早已备好的火把,全力掷向谷底一处早已洒满桐油的局域!
轰——!
烈焰冲天而起,一道灼热的火墙瞬间在刘备与那刀疤脸头领之间炸开。
滚滚热浪迫得那匹战马发出一声惊恐嘶鸣,人立而起,硬生生止住了冲锋之势!
与此同时,陈默吸满一口气,发出了第三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啸!
啸声,便是最后的总攻信号!
两侧山坡上,早已蓄势待发的第二轮箭雨复盖而下!
周沧等人也怒吼着将最后一批滚木礌石全部推下!
刘备抓住这死里求生的机会,双剑齐出。
趁着对方战马混乱之际,一剑削断了马腿,另一剑则划过了那刀疤脸头领的咽喉!
首领一死,残馀的鲜卑骑兵彻底崩溃,再无半点战心,不顾一切地向着来路仓皇逃窜。
陈默见状,立刻下令:
“穷寇莫追!打扫战场,速速撤离!”
战斗结束得与开始时一样迅速。
当硝烟散尽,火光渐熄,整个一线天峡谷已是狼借一片。
清点战果,此战以伤亡数人的微小代价,歼灭敌军近三十骑。
俘获受伤的鲜卑士卒数人,缴获完好无损的鲜卑战马四十馀匹,以及大量的粮袋、皮甲、弯刀等军用物资!
一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,一场以弱胜强的完美伏击!
刘备拄着双股剑,看着满地的战利品。
又回头望向那个正从山坡缓缓走下,脸上依旧保持着超然平静的年轻人。
虎目之中,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。
若无陈默,绝无此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