涿县城外,“张氏旧田”的归属尘埃落定。
但陈默并未急于动身前往。
一块没有人的土地,不过是荒野而已,没有任何价值。
拿下田产的次日,他便趁着自家声望正隆,趁热打铁。
说服刘备将缴获的部分钱粮拿出,在城南门外支起数口大锅,宣告“刘玄德与陈子诚”将再次施粥三日,以赈饥民。
刘备虽不知其意,但见此举惠及百姓,欣然应允。
消息一出,涿郡左近的流民蜂拥而至。
一时间,城南门外人头攒动,流民拖家带口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而这一次,陈默不再仅仅是施粥,而是默默观察每一个前来领粥的人。
粥棚外,人性被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谁能自觉排队,不推不搡。
谁在领到自己的那份后,会先分给身边的老人孩童。
又有谁会在混乱中主动站出来,呵斥那些试图插队抢夺的泼皮无赖……
这一切,都被陈默暗自记在心中。
谭青与周沧带着数十名乡勇在旁维持秩序,而张飞则手持丈八蛇矛立于高处。
他倒是无需多言,只需每每将环眼一瞪,便能让下方的嘈杂声浪为之一静。
三日后,粥棚准时撤去。
而在这几天里,陈默已从数千流民中,挑出了三百馀名青壮,携其家眷妇孺过百。
这些人大多是因战乱或苛政而流离失所,走投无路之辈。
他们亲眼见识过“刘氏义军”的军容严整与纪律分明,更亲身领受了这救命的粥饭之恩。
当陈默宣布,将带他们前往新得的土地开荒屯田,不仅能吃饱饭,更能分得属于自己的田地时。
几乎所有被选中的人都毫不尤豫地选择追随。
这也正是陈默想要的效果。
饥饿,会让人不得不服从。
仁德,则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服从。
队伍集结完毕,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涿郡西北的荒地进发。
这支队伍的构成颇为奇特,最前方是刘备,张飞,陈默三人并辔而行,断后的是数十名精神斗擞,装备精良的乡勇老兵。
队伍的中央,则是那三百多名刚刚脱离饥饿,眼神中尚带着一丝麻木的流民。
风从太行山的光秃山脊上滚滚而下,夹杂着石砂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。
沿途所见,皆是残垣断壁,野草没膝。
偶尔能看到几个同样衣衫褴缕的流民,蜷缩在破屋的避风处,点燃一小堆枯草取暖。
他们看到这支打着“刘”字旗号的队伍,只是呆呆地望着,眼神中连惊恐与躲避的情绪都没有。
张飞心直口快,见此情景,忍不住策马靠近陈默,疑惑道:
“二哥你看这些人,怎不知就地开荒种田,却是整日在此苟延残喘?”
陈默并未回头,只是淡淡地回答:“三弟,你以为他们是不想吗?”
他用马鞭指了指远处那片荒芜:
“此地是荒野,而非垦好的农田。
你只看到了此处有地无主,可流民手中无粮,如何撑到秋收?
他们身无长物,没有农具,种子,耕牛,更何谈开荒?
他们势单力薄,就算种出了庄稼,又如何抵御盗匪和乱兵?”
陈默微微摇头:“这里其实是‘没田的地方’,养不活他们。”
“至于那些开垦好的熟地,”他调转马鞭,指向来时靠近县城的方向,
“也就是‘有田的地方’,皆是世家豪强之产。
他们这些失了户籍的流民一旦靠近,便会被官府和坞堡视为贼寇,不会让他们落脚。”
他收回马鞭,声音低沉:“田没了,家没了,人就成了水上的浮萍,活不了了。”
刘备闻言,无奈摇头长叹:“子诚所言,正是备之所虑,却又更深一层。
备只知饥民可怜,却不知其境遇竟是十死无生。
只叹朝廷失德,豪强无道,才让我大汉子民成了水上浮萍!”
他顿了顿,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:
“而今日我等所为,不仅仅是开荒屯田,却是在给他们一条真正活路。
子诚思之甚远,备深感佩服。”
行至旧张氏坞堡的遗址,队伍停了下来。
昔日坚固如小城的豪门坞堡,如今只剩一片焦黑残垣。
有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灰烬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刘备勒马立于废墟之前,默然良久,终究长叹一声:
“盛者必衰,天命无常。
这张氏百年基业,亦不过一夜烟云耳。”
陈默看着那片灰烬,心中却燃起了截然不同的念头。
“旧的秩序正在死去。
新的秩序,将在这片废墟之上,由我们亲手创建。”
入夜,队伍在荒地边缘扎下临时营地。
数十堆篝火升起,驱散了夜中寒意,也照亮了流民们疲惫而茫然的脸。
临时的帐篷内,刘备,张飞与陈默围坐在一盆炭火前。
刘备看着帐外或蹲或坐的身影,忧心忡忡道:
“子诚,这三百馀人流民居多,方脱饥寒,或更有人匪性未除,未必能堪大用啊。”
陈默却是坦然笑道:
“大哥,正因他们现在一无所有,才能跟着我们走这么远。”
张飞眉头紧锁,插话道:
“可要是等他们吃饱了肚子,生了力气起了歹心,再掉过头来反了咱们,又当如何?”
陈默转过身,用火钳拨了拨炭堆,让火光更亮了些。
“让他们先吃着便是。”
他指着帐外几口正在熬煮麦粥的大锅:
“吃得久了,他们自然会明白这乱世的道理,吃了咱们的粮,就是咱们的兵。
在这涿郡地界,除了我们,谁也不会再给他们一碗能吃饱的热粥。”
……
第二日天明,当第一缕晨光照亮这片荒凉土地时,陈默亲自登上一处高坡。
在他的命令下,三条简单明了的规矩,被周沧等亲兵传达到了营地的每个角落:
其一,食必有序,军必有名。
自今日起,凡领粮者,必须登记造册,按队列领取。
一人一碗,一户一册,不得代领,不得冒名。
其二,男耕女织,役军合一。
青壮男子,上午开荒,下午列队操练;
随青壮同行的老弱妇孺,则负责织麻编草,缝补浆洗。
其三,盗粮者死,扰民者逐。
无论出身,无论缘由,触此律者,一视同仁,绝不姑息!
这三条规矩既是军规,也是在这片荒地上新秩序的雏形。
宣布完毕,陈默亲自走到队列前方,目光扫过下方三百多张神情各异的脸,朗声道:
“我知道,你们很多人都失去了家园。
但从今天起,这片荒地就是你们新的安身之所。
你们亲手种下的每一粒粟米,都将是你们自己的口粮。
你们亲手盖起的每一间屋舍,都将是你们自己的家!
若有外人敢来抢你们的粮,毁你们的家,我陈默第一个提刀,与你们一起拼命!”
话音落下,他“唰”地拔出腰间环首刀,高高举起,刀锋直指苍穹。
刀身嗡鸣,反射出森然寒光。
短暂的寂静之后,下方三百多名流民爆发出震天的应诺之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