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道之上,只馀下远去的蹄声回荡,渐行渐远。
陈默与刘备勒马立在原地,目送着季玄一行人在晨雾中远去。
半晌,刘备才打破了这片沉寂。
他看向季玄消失的方向,面色凝重中带点疑惑:
“子诚,季典吏此言……是何用意?”
陈默罕见地沉默了良久。
他眯起眼睛,望着空荡荡的官道尽头,
袖中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了几分。
刘备见他神色凝重,便也识趣地没再追问,
只是轻叹一声,勒转马头。
归途的气氛,不免沉闷了几分。
待得全军回归屯田营地,已是当日晚间。
夜色尚浅,山风微凉。
陈默回到营中,季玄那番暗藏机锋的言语却依旧在脑中盘旋,久久难以褪去。
他刚坐定,正准备仔细复盘,推敲对方话语的种种细节,
耳畔的系统提示音却毫无征兆地接连炸响,密如骤雨敲窗。
他心神一动,意念到处,半透明光屏在眼前展开。
只见公频,群聊,私信,多个图标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铄,嗡嗡震动。
世界公频的聊天窗口里,信息滚动如飞。
而在这密密麻麻的文本瀑布中,几乎所有的话题都指向了同一件事情。
“神话”公会一支由高层率领的精锐小队,在冀州北境全灭!
而血洗他们的人,很可能是“铁血兄弟会”!
很快,有人贴出了一张经过特殊道具记录的模糊现场影象,而后又被无数人转发,瞬间引爆了整个公频。
截图的画面昏暗而血腥。
山道之上尸横遍地,血迹浸染了泥土。
而后,又有人发出了当前排行榜的截图。
在系统面板的信息栏里,【神话-王灵官】,【神话-邓天君】,【神话-马元帅】三个id已然变成了灰色,
像征该玩家已经死亡。
这意味着,三位排名稳居全服前一千的顶尖玩家,在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同时陨落!
【九原浪人】:“卧槽?!这是真疯了?敢动‘神话’的直属精锐?!”
【一刀一个小朋友】:“消息确认了!大概率就是‘龙骧’和‘虎步’那两个疯子带队干的!”
【脸滚键盘】:“我刚去排行榜看了,龙骧和虎步的名字已经消失了!
所以他们是踩着王灵官三个人的尸体冲进了前一千,然后直接就隐藏排名了?”
【躺平等死的卡皮巴拉】:“完蛋,这下倒是死无对证了!”
【一刀一个小朋友】:“楼上的,还要什么证据不证据的?
‘神话’这种级别的公会动手报仇,还需要证据吗?”
【洛阳铲】:“这下北边的天可真要塌了!‘神话’那可是出了名的护短。
铁血疯狗们这下是捅了马蜂窝了,整个冀州怕是都要打成一锅粥!”
公频上一片沸腾,各种惊叹,猜测,幸灾乐祸的言论混杂在一起。
陈默神情不动,扫过那张血腥的截图,指尖却在虚拟界面上轻轻一顿。
“龙骧”和“虎步”,龙虎兄弟……
果然如此。
前几日才在群里听过这两位的名号,如今就已掀起了如此轩然大波。
他顺手点开“无名”群的聊天频道。
【中原老白】正在疯狂刷屏,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震惊:
“我靠靠靠!兄弟们都出来看大新闻没?
神话的人被屠了!全死光了!铁血那俩疯子真的杀疯了啊!”
【颍川书生】:“这下好了,神话在榜上空出三个位子,铁血兄弟会那俩疯子正好顶上去。
再加之神话的后续报复,排行榜前一千名怕是又要来一波大洗牌了!”
【烽火残阳】:“啧,一将功成万骨枯啊。”
【颍川书生】:“老烽火你一天天的,不要总代入感这么强成不?”
就连一向清冷的【秋水清酿】也罕见地出言警示:“冀州北境可能要出大乱子,各位小心行事。”
【偷吃小鱼干】则是连着发了几个瑟瑟发抖的表情:“那张现场截图……真的好血腥。”
陈默看着闪动的屏幕,心头微微一沉。
玩家之间的争杀,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急剧升级。
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游戏排名竞争了,而是实打实的恶性行为。
试想,若连王灵官那种级别的高排名玩家,都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北境山道上,
那自己所在的涿县也未必就会是一片安稳净土。
就在众人还在议论“龙虎兄弟”
群聊列表中,一个久未发言的id毫无征兆地再度亮起。
白雀部上下,永铭此恩!”
此言一出,群内的讨论象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,陷入了绝对安静。
数秒之后,讨论声才再度爆发。
而这一次,所有的焦点都汇聚到了陈默身上。
【烽火残阳】:“卧槽?!摆渡兄?!你……你还活着?
你从于毒部的包围圈里杀出来了?!”
【中原老白】也几乎是秒回,打出了一连串的感叹号:
“!!!我的天!摆渡兄你真的活下来了?!赵玖老哥真把你给捞出来了?!
这……你这人情可欠大了去了!”
【颍川书生】:“我就说赵玖兄深不可测!于毒啊,那可是太行山里有名的大寇,手底下部众都是上万计的。
能从他们手里救人,这手段简直通了天了!”
【秋水清酿】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:“可喜可贺,平安是福。”
面对群里瞬间爆发的恭维与惊叹,陈默没有立刻回应。
他不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。
片刻后,他才平平淡淡地回复了一句。
【沧州赵玖】:“能活着回来就好。”
“摆渡人”的头像闪铄了几秒,似乎在尤豫什么。
很快,陈默便收到了一个独立的私聊请求。
私聊窗口弹出。
【摆渡人】:“赵兄,大恩不言谢。我欠你一条命!
若不是你当初定下连络褚燕的妙计,又在暗中协调相助,
恐怕此刻,我早已是太行山中一具枯骨了!”
【摆渡人】:“白雀首领也亲口说了,若有机会,她定要亲自登门,向赵兄你谢此存亡之恩!
赵兄,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上我们白雀部的地方,上刀山,下火海,我等绝无二话!”
陈默摇头一笑。
根本就没有什么他的“暗中协调相助”。
他能猜到,这件事情的解决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说服联合只是第一步,
真正让于毒部投鼠忌器的,恐怕还是因为裹挟了蒙特内哥罗部,是因为褚燕本人。
蒙特内哥罗褚燕,也就是张燕,此人能在日后接替张牛角成为太行之主,绝非易与之辈。
他与张牛角之间,或许有着更深层次的关系,
这才迫使于毒部不敢痛下杀手,顺带着也让白雀部逃过一劫。
甚至后世有野史传,张燕很可能是张牛角的某位远房亲戚,甚至是亲外甥。
当然,这些深层的原因,陈默没必要向“摆渡人”解释。
【沧州赵玖】:“事情解决了就行。
于毒部后来如何?当真退兵撤围了?”
【摆渡人】:“退倒未退,只是发生了一件有些古怪的事:他们忽然改变了主攻方向。
我们部族本已做好了死战的准备。
可谁知,几天前于毒部的大军忽然收队集结,说是要出山‘北掠’。
我们起初以为他们是要集中兵力,先去攻打实力更强的蒙特内哥罗部,
结果最新的探子回报,说他们……
他们竟然真的一路北上出山了。”
陈默隔空虚点的指尖,猛然一顿。
北上出山?!
【沧州赵玖】:“他们是何时出发的?目标何处?”
【摆渡人】:“具体时日不详但听探子说,他们的大部队,是几天前就已经出发了。
按沿路‘挂角’的方向……似乎是往幽州那边去了
“幽州几天前”
陈默的脑海中,一道电光石火轰然劈过!
那不正是季玄率领县兵,与自己在山中巡视前后的时日?!
他猛地闭上双眼,纷乱的线索在脑中飞速地串联,推演。
摆渡人所谓“挂角”一说,陈默心里清楚。
这是太行山中流传已久的古老习俗。
于毒部,毕竟也是太行山诸部之一。
后汉史书有零星记载:“太行之贼,多以牛角为号。”
山中诸部为了在混战中便于识别敌我,常将打磨过的牛角插于头盔两侧,以示勇烈。
后来,这个习俗渐渐演化,成为一种血腥的预兆:
“挂角示寇”。
贼寇大军来袭之前,其先头部队会将挂在途经的道旁,村口。
这“挂角”有两重含义:
其一,是作为路标,为后续主力标明行军方向。
其二,则是作为标记,宣告此地已缴纳贡金或是盟友,后续太行部队不得骚扰劫掠。
因此,幽冀两地的民间,才有了“见角而避”的说法。
凡在道旁看见无故悬挂的牛角者,便知大股贼寇将至。
那牛角,对于挂角处而言是“平安符”,
但对于周边其他未受庇护的村落来说,便是不折不扣的死亡预告。
一瞬间,数日前与季玄相处时的种种异样,突地涌上陈默心头。
季玄曾三番五次地探问太行贼情,言语间对山中动向了如指掌,却从未见他记录过一字半句。
此人对己方营地周遭的巡哨路线,暗哨位置,看得格外仔细。
眼神不象是在学习,更象是在记忆。
那夜,对方主动请缨,不顾劝阻,执意率兵深入密林,
结果精准地踏入了贼寇的埋伏圈……
那究竟是冒进,还是早已约好的接头行为?
还有季玄临行前,那句意味深长的“希望下次再见之时,先生依旧是在这涿郡之内”……
现在想来,这哪里是句客套话,分明是在暗示什么!
若于毒部的北上方向确是涿县……
若他们真的在几天前就已经出发……
那么,能在这深山之中,为这些太行贼精准指明道路,避开所有官军岗哨的引路人,
只可能有一个!
陈默的眉头,一寸一寸地锁紧。
“季玄……他不是在勘测防线……”
“他是在给山里的贼寇,引路!”
这个结论如同一盆冰水,从头顶浇下。
陈默猛地从床榻上站起,一把抓起帐角长刀,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!
营外,夜风如刃,吹得营帐猎猎作响。
谭青正带着一队亲兵值守更次。
他见陈默深夜持刀出帐,神色凝重,立刻上前一步,沉声问道:“大人?”
“备马!”陈默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,简短而急促:
“立刻点齐几十骑精锐,跟我去隔壁的县兵营!”
不论如何,先拿下季玄再说!
“去季典吏那边?”谭青闻言一愣:“大人,此刻天色已晚,恐有不妥……”
“照做!”
陈默只吐出两个字,语气里的森然之意却让谭青心头一凛,
不敢再有丝毫迟疑,立刻转身传令。
火把亮起,马蹄声碎。
片刻之后,几十骑快马便如离弦之箭,冲出营门,朝着数里之外的县兵营地疾驰而去。
山风在耳畔呼啸刮过,带起刺骨寒意。
远处,夜雾翻涌,如同一头蛰伏巨兽,将群山与大地尽数吞没。
然而,当他们一行人赶到季玄的营盘外时,
眼前的诡异景象,却让所有人都勒住了马缰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营中的数十个火堆早已冷却,只剩下一地灰白馀烬。
简陋的栅栏营门大开,却连一个守门哨兵都不见踪影。
甚至连远处山岗上,那几处本该彻夜值守的哨卡,此刻也尽数陷入了一片黑暗。
整座营地,竟已是空无一人!
“戒备!”谭青心头警铃大作。
他翻身下马,第一时间张弓搭箭,警剔地环顾四周。
陈默则面沉如水。
他缓缓驱马上前,穿过大开的营门,径直来到营地的正中央。
月光如银纱般倾泻而下,光晕惨白。
风呜呜地吹过,卷起一座座空荡荡的帐篷布帘。
也就在这时,陈默瞳孔猛地收缩。
月光斜照之下,他看见,
每座营帐的门口,都整整齐齐地挂着一顶
用粗麻绳系着的……
牛角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