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南门不可能不知道,他没有传送离开,而是就这样死死地瞪着苏时。
仿佛和苏时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,不共戴天。
蒋南门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人,她眼里全是疑惑,并没有他以为的怜悯亦或是轻篾。
这一刻,不知是生命走到了尽头,还是什么其他原因,他的眼神开始涣散。
苏时的脸在他眼中变幻成无数张他见过的天骄的脸,有的虽然确实有天赋,但还不够强大,被他打败过,甚至不止一次。
有的则是不好欺负,有天赋又狡猾。
他们中有许多看人的目光充满了挑剔和嫌恶,看向内门弟子还好,顶多是目中无人姿态高傲。
看外门弟子,却象是看向路边的蝼蚁。
有的亲传弟子没空随意欺压其他弟子,但往来宗门自然也同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接触甚多,对内外门弟子颐指气使早就是理所应当。
蒋南门知道自己要死了,脑海中忽地回想起刚拜入宗门时,还是愣头青的自己。
对修仙之道充满了期盼,那么多人没有灵根,他却测出了灵根,尽管连内门弟子都够不上,只能做个外门弟子。
可那时候还不知道天赋对修行的重要性,也不知道修为在宗门的重要性。
愣头青之傻乐在数数万人中,他也是那万里挑其一。
直到他看清了宗门唯天赋论的本质。
他不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修行速度、连多看一眼都是奢侈的修炼资源,在天赋好的人——尤其是亲传弟子面前,都不过是囊中之物。
在宗门内熬的年岁日久,仍旧无法筑基,一个一个亲传弟子甚至内门弟子明明比他晚入门,却早早地筑基下山,寻求大道。
只有他们!
只有他和身边同样天赋的弟子,永远没有进展,仿佛一辈子不会再有任何突破。
曾经的希望变成了绝望。
灵根、修仙、长生、飞升……
一切变得遥不可及。
宗门,给他希望又给他痛苦。
他开始平等的憎恶,痛恨所有天赋极高,能轻而易举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修为的人。
他恨唯天赋论,以天赋分配修行资源。
他开始以打压和打击尚未成长的天之骄子们为乐趣,看见他们受挫,蒋南门总能感受到胸腔内的兴奋。
你们也有这样的一天!
天赋再高又如何?
直到今年,他成功筑基了!
却是因为苏时,才顿悟筑基!
刚被苏时打的像落水狗一样的蒋南门却没有半点喜悦,只有无边的屈辱。
他最厌恶,最看不起的人一番指点让他筑基,在蒋南门看来这就是施舍,高高在上,嘴脸丑陋。
只有杀了她,才能平息他心中的屈辱!
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,连筑基都不在意,一直渴求的东西,好似也没有那么重要,他只争这一口气!
就算天赋低,他也有自己的尊严——他想。
他在比试中欺压打压那些天之骄子时,便早有所悟,他可以修为低,但绝不受这种依靠天赋的弟子的侮辱!
他一定要杀了令他蒙羞的人!
但蒋南门也没想到,连筑基修为的自己,也全然败在了苏时手中。
苏时听见了他最后挣扎着说出那七个全是气音的字:“凭什么,唯天赋论”。
说完这七个字,蒋南门才彻底断绝了气息,双目圆睁,死不暝目地看着苏时。
苏时不知道蒋南门在死前的所思所想,听完这七个字便懂了他心中的愤懑和不甘。
她没再为蒋南门停留,提剑去帮自己的队友,只留下一句话随着灵界的风吹过蒋南门的尸体:
“世界本就是参差不齐的,而你从没有看见整个世界。”
九肆已经打败了两个炼九修为的长明宗弟子,有苏时的添加,剩下的五个一众人联手自然毫无悬念地拿下了。
被绑起来的七人受的伤也不轻,并没有太多反抗,但有的人却红了眼,看着蒋南门的尸体,而后又看向苏时。
那怨恨的眼神,仿佛是苏时在欺压他们一般。
苏时先帮队里的人处理了伤口,自己也包扎了一下,服下愈疗丹。
虽然没受什么重伤,但和不要命的筑基修士打起来,受点轻伤很正常。
之后苏时才去搜身,之前搜刮过的寿羡和钟作仙自然没什么东西,连储物戒都在苏时手中,另外五人手里东西却不少。
好歹是五个炼九修为的修士,虽然都是外门修士,看着也是不年轻的中年人了,但炼九修为不是盖的,远超不少比试浮地的不少修士。
何况之前还有个筑基修士在这队里,兑换卷轴自然少不了。
“你不是不杀其他弟子的吗?为什么对蒋南门痛下杀手?”在她搜身时,其中一名修士忽地怒视着苏时,恨不得啖其肉般质问道。
苏时神情淡定地为自己申辩,顺便扔出一连串问题问懵了几个脑子不那么好使的:
“我没想杀他,是他自己命都不要也要杀我。难道我要坐以待毙?他杀得我我杀不得他?就因为我天赋比他高,所以我得让他一头吗?”
苏时的话自然堵不住修士们因为蒋南门的死而对心生的怨恨。
尤其是眼前这个,似乎对蒋南门有不一般感情的修士。
听了苏时的话,她面上神色反而更加痛苦了,嘶哑着怒骂:“你这种目空一切的天之骄子,根本就不知道——”
“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当如何?”
苏时拿着搜出来的储物戒起身,抹去了上面的印记,扔给九肆,同时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,她分明面上带着几分笑,却让人生出畏惧。
不过苏时看了被绑着的几片刻,幽幽叹了口气,又恢复了平日里那轻松适意的模样,不拘小节地在几人面前盘腿坐下,好奇道:
“你们也要说凭什么唯天赋论?”
苏时的问话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撒盐,偏偏她毫不在意,甚至是轻描淡写,就这样揭开他们最在乎的事情。
几人没直接回答她的话,但是面上的表情不言而喻。
苏时歪着身子手肘支在腿上托腮看着他们,这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姿,却没人敢真正的轻视她:
“我觉得你们应该和太古时期的老祖宗们很有话说。求长生求飞升的老祖宗们肯定也叩问过天道:凭什么不让长生?凭什么不让成神飞升?
“然后,他们求得了长生,也求得了飞升成神的修仙道途。别说什么唯天赋论,就是路边的草都长得高低不一呢。
“你不服那你去联合同道中人开辟新的道路,你们也去叩问天道,去与天争,去修行出一条更好的路,让天赋不一者皆有所归。”
这个世界确实残忍,但是人可通天,又让它不论如何似乎都有一丝希望。
“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,我也是在战斗和鲜血中修行与成长的。我简直是比窦娥还冤。
“你们指桑骂槐,怨天尤人可没用。我的天赋又不是从你们身上抢来的,也没用吸星大法吸了你们的灵力修为变成我自己的——你们问的话,我也问过类似的。
“我问青天——为什么不是善恶终有报。
“所以现在,我有我自己的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