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,那条街道上发生的事情,此时他已经推开了一间看起来生意不错酒吧的门。
酒吧内霓虹闪铄,震耳欲聋的电辅音乐撞击着鼓膜,空气里混杂着酒精,香水和荷尔蒙的气息。
舞池里扭动的人群,还有吧台边调笑的男女,都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欲望。
路明非依旧穿着那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厚重羽绒服,他无视了周围投来的诧异,好奇甚至略带嘲讽的目光,径直走到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。
“喝点什么?”酒保擦拭着杯子,瞥了他一眼,语气平淡的问道,在酒吧工作他早就见惯了各种怪人。
路明非沉默了一下,他从那三个混混身上搜刮来的钱不算多也不算少,应该足够自己今天好好喝上一顿。
“威士忌,不要加冰。”路明非开口说道,他想起了之前在机舱内喝的威士忌,那种让脑袋晕乎乎的感觉正适合现在的他。
酒保没说什么,很快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推到他面前。
路明非没有立刻去喝,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,霓虹灯的光影在酒液中破碎重组,好象映照出他支离破碎的内心和记忆。
他端起酒杯,小口地抿了一下,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来熟悉的灼烧感,但这一次,却没能驱散多少寒意,酒精似乎也无法驱散那股寒冷。
他就象一座漂浮在喧嚣海洋中的孤岛,周围的狂欢与他无关,他独自承载着那段地狱般的记忆和沉重的罪孽。
就在这时,一个略带轻挑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。
“哟,小弟弟,穿这么多,不热吗?还是说……在玩什么行为艺术?”
路明非侧过头,看到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,画着浓妆的年轻女人正倚在吧台边,好奇地打量着他。
她眼神迷离,带着几分醉意,显然是把路明非当成了什么有趣的对象。
路明非没有回答,只是收回了目光,继续盯着自己的酒杯。
女人似乎觉得被无视了,有些不满的又凑近了一些,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路明非脸上:“喂,跟你说话呢,装什么酷啊?姐姐请你喝一杯怎么样?”
她说着,就要伸手去搭路明非的肩膀。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路明非的瞬间,路明非猛地抬起头。
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被搭讪的窘迫或兴趣,只有一片深深的警剔,如同被侵入领地的野兽,随时可能发起攻击。
他没有做出明显的动作,但周身瞬间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,让那女人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。
女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,醉意似乎也醒了大半,她看着路明非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年轻人的羞涩或冲动,只有一种让她心底发寒的死寂和某种潜藏的危险。
她讪讪地收回手,嘀咕了一句神经病,然后有些狼狈地转身走开了。
路明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,再次低下头,看着杯中残存的酒液,不过那个女人的出现还是让他想到了诺诺,同样的也想起了诺诺的最后一句话。
芝加哥。
芝加哥那么大,他又该在芝加哥什么地方找诺诺呢,而且去芝加哥要花的钱可不少,他现在是一个穷学生,喝酒的钱都要靠抢小混混的,哪来的钱出国。
就这样想着路明非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,然后将杯子再次递到酒保的面前。
“再来一杯。”
酒保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这个行为古怪,酒量似乎却不错的青年,但没有多问,沉默地再次为他斟满。
路明非就这样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威士忌,逐渐他的脑袋开始发晕,酒劲开始上头。
“诺诺……”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,芝加哥……那么远,远到象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
钱,身份,途径……每一样都是横亘在他面前的巨大障碍,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。
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,只知道最后是酒保提醒他打烊了,他浑浑噩噩地掏出那些皱巴巴的钞票付了帐,跟跄着被请出了酒吧。
世界在他眼中天旋地转,霓虹灯光拉长成模糊的色带,震耳的音乐似乎还残留在鼓膜里嗡嗡作响。
他扶着冰冷的墙壁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,胃里翻江倒海,喉咙火烧火燎的。
酒精并没能驱散寒冷,反而象是一层油腻的薄膜,包裹着他内心的坚冰,让他感觉更加恶心和不适,那些被暂时压制的幻象和低语,此刻借着酒劲,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。
“刚刚为什么……不开枪……你杀我们的时候不是很果断吗……”
“路……我们的肉好吃吗?”
“怪物……你比我们更象怪物……”
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在晃动的视野里闪铄,声音重叠交织,尖锐地刺穿着他的神经。
“闭嘴……都给我闭嘴!我他妈的不是怪物!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低吼,声音十分沙哑。
他挥舞着手臂,想要驱散那些不存在的身影,却一个跟跄,差点摔倒在地。
随后他靠在一条昏暗小巷的墙壁上,剧烈地喘息着,汗水混着酒精的味道,浸湿了额发。
迷迷糊糊之间他将怀里的那把左轮手枪,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,他有种扣下扳机的冲动,旁边的那些怨魂们也在不断的催促着他开枪。
但是他又想起了诺诺,还有诺诺的那番话。
‘我不允许你死!你就绝对不能给我死!’
“见鬼……”路明非低声咒骂了一句后,将那把左轮手枪给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,那些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。
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了,那股酒劲彻底上头,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身体就顺着墙壁滑落,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,在这条散发着异味的小巷里,沉沉睡去,不省人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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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喂……小伙子……醒醒,醒醒……”
不知过了多久,在迷迷糊糊之间,路明非感觉有人在轻轻推搡他的身体,他费力地睁开眼睛,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。
天,已经亮了。
他看见一位穿着橙色环卫工马甲,满脸皱纹的老大爷正站在他旁边,手里还拿着一把大扫帚。
“现在的年轻人啊,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,喝成这样睡在大街上,象什么样子!看你这样子,应该还是个学生吧?赶紧收拾收拾去上学!再磨蹭就要迟到了!”老大爷絮絮叨叨地数落着。
老大爷又用扫帚柄杵了杵他,语气加重道:“我警告你啊,下次要是再让我在街上看见你喝得烂醉如泥,我非把你当垃圾扫进垃圾桶不可!反正也是社会的垃圾!”
听见环卫工大爷的话,路明非愣住了,是啊,今天是星期一,他是学生,要去上学。
这个认知如此平凡,但却将他强行拉回了这个按部就班,充斥着锁碎烦恼的现实世界。
他挣扎著,用手支撑着冰冷的地面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宿醉让他头痛欲裂,浑身肌肉酸痛,嘴里也充满了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。
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垃圾桶,里面空空如也,不知道是被清洁工收走了,还是……
他甩了甩依旧昏沉的脑袋,不再去想。
“谢谢。”他对着那位还在絮叨的老大爷,低声道了一句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