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像!是像!”
陆安眯着眼,凑近了油灯,仔细比对了许久,方才点头。
“难不成是宗兄弟认识这作画之人?”
木官好奇地问道
“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。或许是我哪日走在大街上,被哪位画师瞧见了,画了去吧?”
炕上的老人笑道:
“宗小兄弟仪表堂堂,人见了便忘不掉,也是有的。画是好画,人也是好人。”
众人纷纷附和:
“极是,极是!”
宗郁看着这一团和气的诡异场景,心里却在飞快盘算。
这帮家伙明显都不是人,一个个在这玩角色扮演呢。
等会儿要如何开口,才能把这陆安哄回画里去,再顺便问出她的生平故事?
老人又发话了:
“眼下人已齐了,天色尚早。”老朽近来参悟佛法,倒有了几分心得。
不如,今夜我等便以佛法为题,也不限韵,各抒己见,如何?”
众人都说好。
宗郁连忙摆手:
“诸位,在下只是个粗人,哪里会作什么诗,怕是要扰了大家的雅兴。”
老人依旧是那副和蔼的面孔,道:
“无妨。诗本就是娱兴之物,说得出也好,说不出也罢,全凭心意。”
于是众人各自思索。片刻后,那行脚商盛缘空道:
“我已有了。”
他便在桌上蘸了墨,挥洒起来。去看,只见他写的是:
曾托高僧万户行,千家香饭养无生。
掌中世界原非满,腹内乾坤本是空。
龙子羞呈今日破,迦叶难捧此时功。
休嫌瓦裂难盛水,曾映如来满月容。
老人看了,捻须赞道:
“好!好一个腹内乾坤本是空!盛居士此番见地,又精进了。”
一时之间,陆安、木官和文含锋也都有了。
唯有石大郎和宗郁没动静。
石大郎哈哈大笑:
“我是个粗人,不会弄这些酸文假醋的。只要有力气,什么事不能成?”
众人笑道:
“你这话可不妥,分明是你做不出!”
宗郁见状,忽又想起一首来。
之前自己当初为了签下一个爱佛的客户,可是实打实地背过几首禅诗的。
没想到,当销售时卷的技能点,居然用在了这里!
他清了清嗓子,缓缓念道:
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。
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
此偈一出,满室皆惊。
众人听了,无不面露惊色。
宗郁正想说这是六祖汇能的诗,并不是自己所作。
还没开口。
被老者激动打断道:
“妙啊!妙极!佛性,佛性大见!没想到宗小兄弟年纪轻轻,竟有如此见地,难得,难得!”
那盛缘空听了这诗,更是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,只是反复念叨那句本来无一物,一副痴傻模样。
木官笑道:
“宗兄弟这诗是好诗,可把盛兄都给听傻了!”
陆安那双空洞的眸子也转向宗郁,赞道:
“此诗极妙,定然是名留青史的。宗兄大才!”
石大郎虽听不懂,但也跟着哈哈大笑。
好一会儿,那盛缘空才似悟非悟地长出了一口气,竟对着宗郁深深一揖:
“今生今世,多谢宗兄此偈点化!”
说着,竟真要给他磕头。
宗郁连忙将他拉起。
开玩笑,这可是六祖慧能的版权,我可受不起。
他只得道:
“诸位谬赞了。这偈子,也是在下偶然于一本经书上所见,并非我所作。”
只是众人哪里肯信,这等惊世之偈,他们怎会从未听过?
老者道:
“宗小兄弟不必过谦。今夜有了此偈,馀者皆成蛇足。今夜诗会,当是宗小兄弟第一。”
众人又笑谈了些闲话。
眼看蜡烛已燃过了半。
老人道:
“夜深了,诸位都回去吧。”
宗郁本想问一句你那老婆子怎地还不回来。
但转念一想,这帮人显然自己还能再薅,不急于一时,便也忍住了。
石大郎和木官、盛缘空等人相继告辞。
陆安也起了身,盈盈一拜,出了门去。
宗郁算准了时机,也跟在后面。
“陆小姐,且慢。”
他用心中打好的腹稿,开口唤道。
陆安本就视力不佳,夜里更是看不清路,忽听后面传来声音,倒吓了一跳。
她回过身,笑道:
“是宗兄弟?不知有何见教?”
宗郁压低了声音,心内早已打好了腹稿。
面上装作一副躬敬的样子道:
“在下实是齐王殿下的人。王爷久寻姑娘不见,特派在下来此!”
黑暗中,陆安的身影明显一僵。
许久,她才幽幽叹了口气:
“原来如此。他,他这几日,为我闹出这般动静,罢了,我也快到时间了。只是,那画……”
宗郁见她如此好沟通,心中大定。
这波忽悠,稳了!
他立刻接话:
“画,就在我的身上。”
陆安奇道:
“什么?画不是被那清风大盗拿走了吗?”
宗郁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。
“陆小姐有所不知。那画已被斋安大人将计就计夺了回来。
清风大盗恼羞成怒,这才气急败坏地撒了王爷的财宝。”
陆安听了,信以为真:
“原来是这样,那便拿出来吧。”
宗郁依言取出画卷,缓缓展开。
只见陆安的身影在月色下渐渐变得扁平透明,仿佛被画卷吸了进去。
她缓缓缩小,步入画中,成了一个二维的剪影。
宗郁借着月色一看。
那空白的画上,果然已多了一个闭目而立的仕女,与山石相配,倒也相得益彰。
只是她为何还是闭着眼?
看来她眼睛有问题。
宗郁又开口试探:
“陆安姑娘,在下斗胆一问,您与王爷是如何相识的?又怎会入了这画中?”
画中人影闭着眼,声音却传了出来:
“说起来也难说,日后我再告诉你吧。”
宗郁见她搪塞,也不在意,便要将画收起。
他心中暗道。
你不说,我还不能去问那齐王么?
有画在手,不怕他不说。
他故意又道:
“陆安姑娘?陆安姑娘?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他又念了几遍,画中人毫无反应。
宗郁便将画卷打开,故作不解:
“陆姑娘,方才我唤你,为何没有回应?”
画中人影道:
“你将画合上了,我自是听不见。你方才说了何话?”
宗郁笑道:
“也非何事,只是好奇,陆姑娘是如何与方才那几位认识的?”
陆安道:
“前几日偶然碰见罢了,并无稀奇。”
宗郁点点头道:
“原来如此。那在下去回王爷了,现下只好将您卷起来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
宗郁便将画卷了起来,收入怀中。
看来只要卷上画,她就听不见。
他转身往宅院门口走去,只见那朱红大门上已落满了灰尘,显然是许久未曾开合过了。
整座宅院都变得陈旧不堪。
宗郁回头一看。
只见白日里还严整的房屋瓦舍,此刻在寒风中,竟已是一片破败。
方才众人聚会的那间正屋,更是荒废了许久。
炕上哪有什么老人,分明是一具盖着破被的枯骨!
晚风吹过。
只有树叶簌簌之声,更显萧瑟。
宗郁心下大喜。
那老头和石大郎他们,果然也不是人!
自己这趟来县城,可真是来对地方了。
他施展【入障】,从墙里回到了顾秀秀所在的空宅。
顾秀秀因担心他,也未睡踏实,只和衣躺在床上。
窗外月光暗淡,屋里的一切又变得恐怖陌生起来。
忽听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顾秀秀心中一喜,试探着问:
“宗大哥,是你回来了吗?”
见果然是宗郁从墙里走了出来,她才松了口气,起身道:
“那,那画上的女子,可有眉目了?”
宗郁笑道:“自然是有了。她已在画上了。”
顾秀秀心中一动,小声问:
“我,我能看看吗?”
她想看看,让宗大哥这般费心的女子,究竟是何等模样。
宗郁却摇头道:
“眼下不行。我得先拿这画,去见见那位齐王殿下呢。”
顾秀秀听他要去见齐王,心又提了起来,但见他胸有成竹,便也只得罢了。
宗郁辞了她,又独自一人,往张宅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