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过得很快。

一晃已经是十月份了。

清晨已经有了些凉意，弄堂里还没散尽晨雾，石板路沾着露水，踩上去“咯吱”响。

林建军搬了把竹椅坐在天井里，膝盖上放着家里唯一那台“东海牌”半导体收音机。

外壳有点掉漆，是去年从废品站淘的，调台时得用手按着旋钮才不跑频。

他慢慢拧着旋钮，“滋滋”的电流声里，终于传来新闻台的播报声：“……明年将进一步放宽个体经济政策，部分城市试点个体户申领正式营业执照，鼓励发展便民服务类个体工商户……”

林建军的手猛地顿住，赶紧把音量调大。

收音机里的声音不算清淅，却字字砸在他心上。

这正是他等了好久的政策风声！他摸出个快用完的练习本，用铅笔头飞快记着“个体户执照试点”“便民服务鼓励”，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力，连手心都攥出了汗。

“建军，听啥呢这么入神？”赵桂英端着搪瓷盆出来倒洗脸水，见他盯着收音机不放，凑过来问。

“妈，好消息！”

林建军举着练习本，声音都有点发颤，“新闻说，明年能办正式执照了！咱这搭伙饭，以后能成正经生意了！”

他又从抽屉里翻出前几天的《东海日报》，找出“发展个体工商户”的文章，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切来，贴在帐本的扉页上，红笔在“试点”两个字上画了圈。

赵桂英凑过来看帐本，手指摸着剪报的边缘，眼神里又喜又忧：“执照好办不？听说要花不少钱，还得找关系，咱能办成不？”

她这辈子没跟“公家”打过多少交道，一想到要办手续，心里就发慌。

“放心吧妈。”林建军把容总的推荐信拿出来，红公章在晨光里格外醒目，“咱有容总的推荐信，还有王阿婆他们的联名好评，材料齐了肯定能过。不过得先准备健康证、场地证明，一样都不能少。今天下午咱就去办健康证，赶在别人前面！”

林国强蹲在灶台边擦铁锅，闻言直起腰：“听儿子的！咱早办早踏实，以后开馆子也名正言顺！对了，记得带老张也一起。”

小胖也凑过来，举着手里的抹布：“建军哥，我也去！我也要办健康证，以后帮着炒菜！”

下午一点，林建军带着父母、小胖往第一医院走。

上次小胖妈妈住院就在这个医院，离弄堂不远。

骑车大概七八分钟，走路的话十几分钟。

因为这次人多，索性大家一起走过去了。

八三年的第一医院体检科还是砖瓦房，门口挂着“江湾区第一人民医院体检部”的木牌，墙上刷着“预防传染病，健康保平安”的红漆标语。

刚到门口，就看见排队的人从挂号窗口绕到巷口，大多是想办健康证的个体户。

“这么多人，得排到啥时候啊？”赵桂英看着长队，急得直跺脚。

林国强也皱起眉：“要是今天办不完，明天还得眈误送订单。”

小胖踮着脚往前看，队伍动得比蜗牛还慢，他攥着自己的介绍信，小声说：“早知道早点来。”

林建军心里也犯嘀咕，正琢磨要不要找卫生院的人问问，就看见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出来。

是内分泌科的副主任，上次他去医院看望丁淑芬时碰到过，李医生的儿子还跟他玩了会儿弹珠。

“李医生！”林建军赶紧迎上去。

李医生愣了愣，认出他来，笑着说：“是你啊，小林师傅！你家的馄饨，我儿子还念叨呢。”

“李医生，我们想办健康证，你看这队……”林建军指了指长队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。

李医生往队伍里扫了眼，拍了拍他的肩：“巧了，我刚跟体检科的王科长说完事，我跟他打个招呼，你们先做。”

说着就领着他们从侧门往里面走。

体检科的房间不大，摆着两张木桌，桌上放着玻璃体温计、听诊器和血压计。

王科长见李医生带过来：“李主任，还有什么事？来，先量体温。”

“哦，这边有几个国营饭店的师傅办健康证，你先给他们做，他们还有点事等下。”

“行，交给我。”他把玻璃体温计递过来，“含在嘴里五分钟，别咬碎了。”

小胖第一次见这阵仗，含着体温计，眼睛瞪得溜圆，林建军笑着拍他的头：“别紧张，一会儿就好。”

林国强和赵桂英还有老张也跟着做检查，测血压、听心肺，王科长边记边说：“你们身体都不错，没问题。”

李医生在旁边看着，叮嘱道：“健康证一周后来拿，以后每年审一次，记得按时来。做餐饮的，健康是第一要紧事。”

林建军接过填好的体检表，上面盖着“体检合格”的蓝章，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
他跟李医生、王科长连连道谢。

从卫生院出来，夕阳已经西斜。

赵桂英攥着体检表，脸上的愁云全没了：“还是你机灵，认识李医生，不然今天肯定办不完。”

林国强也笑：“咱儿子就是有本事，以后办执照也肯定顺顺利利！”

小胖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，手里拿着体检表，兴奋地说：“建军哥，以后我也是有健康证的人了，能帮着炒青菜了！”

老张跟在后面什么都没说，但是林建军还是能感受到他的高兴。

老张为人肯干，手艺好，就是不爱说话，到时候开了新店给他涨点工资。

林建军看着手里的五张体检表，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政策剪报和容总的推荐信，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
他知道，办健康证只是第一步，接下来还得找张主任办场地证明，跟周老再次确认一下供应的食材，把所有材料备齐，等明年政策一落实，就能第一时间申请执照。

路过弄堂口的修鞋铺时，林建军特意停下来。

那间铺子空了有近三个月了，60来平，位置显眼，要是能租下来，改成“建军饭店”的门面，肯定能吸引更多客源。

等拿到执照，就跟房东谈租约，再把灶台改成明厨，让街坊们吃得更放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