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么重的礼?!”
饶是刘备养气功夫颇好,也不禁为这手笔而动容。
陈默微笑颔首:“烦请阁下告知令主,此雪中送炭之情,吾等必铭记于心。
待得贼患平息,我等当在此地设坞建堡,以护商道往来太平。”
使者笑着摇了摇头:“先生快人快语,我也不再绕弯了。
我家家主另有一求,乃是二位驻地日后产出之物的专卖之权。
日后所有产出,无论是粮草,兵甲还是矿藏,我主苏双要独占其先,且以市价七成购之。”
陈默闻言,微笑道:“专卖之权,自然可以定下。
至于价钱比例,不妨日后再谈。
想来苏公也想先见识一下我等手段,才好最终决断,然否?”
使者听罢,神情肃然,郑重地长长一揖:
“先生之魄力,令人折服。
我主此行传话,苏氏上下,愿与刘,陈二公同心戮力,共渡难关。”
礼毕,刘备与陈默二人亲送使者至营寨路口,双方拱手而别。
当晚,谭青自营外侦查归来,神色沉重。
“大人,我探得一事。
季玄正在涿县周边大举募兵,公孙瓒携太守刘卫之令,亲自拨粮助之。
那百名乌桓精骑,也已被正式编入涿郡新军,
他们甚至就在五里外公开筑营,丝毫不加回避。”
“果真如此。”陈默抬起头,
“季玄本是文官所属,并无兵权。
若非公孙伯圭亲自出面沟通,季玄怎可能调得动乌桓骑兵?
但公孙瓒为何要越过他麾下那位大营从事田衡,直接提拔季玄这个外人?”
刘备沉吟道:“也许是那夜之乱,他向太守报功,得了封赏?”
“或许吧。”陈默眉间微蹙,缓缓道,
“但公孙瓒并非蠢人。
他麾下的那位从事田衡,一向掌管白马义从主力,堪称是其左膀右臂。
不论如何想来,他都该从自己的义从军中提拔心腹。”
“另外,季玄本是太守府的文吏,却被公孙瓒直接收为幕下,且骤然获得募兵大权。
按大汉律例,武职提拔文官,需太守亲自签批画押。
可太守刘卫竟未有丝毫阻拦,还下诏拨粮助之。”
刘备愕然:“这……这不是越权行事吗?”
“是越权。”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,
“可刘卫若真感到愤怒,又怎会乖乖放权批粮?
他怕的不是公孙瓒,亦不可能是季玄,
他怕的是失去幽州稳定,怕的是丢掉自己贪墨多年的财富与身家性命。
所以,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陈默的目光愈发幽深,
“那便意味着,公孙瓒已经找到了能让刘卫安心的筹码。
太守想借他的兵来稳住局势,他想借太守的名来扩张权力。
而季玄,正是两人之间达成这笔交易的‘信使’。”
刘备恍然大悟:“如此说来,他们都在以对方为梯,各取所需。
那我们若再公开反击,岂不是自陷不义之地?”
“关于此事,我心中已有定计。”陈默望向远处被火烧尽,在月色下泛起惨白的山谷:
“我们现在最先要做的,是依托苏氏之援,重建,屯田,再练强兵!”
他话音一顿,勒转马头。
目光从远方收回,缓缓扫过刘备,张飞,以及身后那一百七十馀名残兵的脸。
“这片土地,曾悬挂了贼寇之牛角。
牛角已去,白地新生。”
他一字一句地说道,
“从今日起,我军便以‘挂角白地’为名。
“此‘挂角’之恨,他日必将百倍奉还!”
……
春雨初歇,连绵数日的阴霾终于散去。
阳光穿透云层,泥土在暖阳的烘烤下渐渐干硬。
空气里弥漫出一股草木新芽的气息,沉寂多日的山道上,炊烟再起。
与此同时,一支绵长的车队,正沿着官道蜿蜒而来。
车轮滚动,数十辆大车满载着粮秣与物资,在百馀名精干护卫的押送下,缓缓驶入义军营地。
为首的正是那名中山马商苏双派来的使者。
三千石足以支应数百人一年嚼用的粟米,
二十车沉甸甸的精铁,
一百匹膘肥体壮,可堪一战的冀州良驹,
以及十箱光华流转,明显价值不菲的上等蜀锦,尽数在此卸下。
陈默亲自出迎,命人将每一车粮铁都仔细点验,清点入册。
刘备站在他身旁,看着这批如同及时雨般的物资,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馀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意。
“铁为骨,粮为血。”陈默看着士卒们将一袋袋粮食扛入临时搭建的草棚仓库,感慨道,
“此后我军之根基,便系于此。”
他当即下令,所有物资分门别类,严格规制:
粮食入库,立刻分为三份。
三成划为军用,优先供给作战部队。
三成作为屯田营的口粮,分发给愿意添加营地,前来开垦荒地的流民。
馀下四成则封存备用,以防灾荒或不时之需。
那二十车精铁,则被直接送入了新近重开的铁匠营。
陈默定下第一道军令:
所有铁匠,优先集中最好的铁料,打造一百副新式铁马镫,
即刻交由张飞麾下那支仅存的精锐骑兵使用。
剩馀的铁料,则命铁匠分作两批。
一批用来锻造五十副铁戟矛头,与一系列弓弩机簧,
以备骑兵突阵与“百步队”弓手远射之用。
另一批,则全部打造成铁犁与农具镰刀,分发给即将重建的屯田营。
一时间,挂角白地之上,死寂已久的焦土再度恢复了生机。
铁匠营的炉火昼夜不息,风箱的呼啸声与铁锤“叮当”之声响彻山谷。
陈默亲自重绘了后世马镫的详细图样,将复杂的工艺分解开来,
命工匠们分工协作,制模,打坯,淬火,磨砺,流水作业。
不过短短十日,一百副闪着金属光泽的双边马镫便已成形。
张飞得了这宝贝,立刻召集麾下仅存的数十骑,换上新镫,在营地外的空地上反复操练。
这些骑兵上马之后,双脚在马镫中一踏,果真一个个身形稳如泰山。
直看得周围的步卒们一阵目定口呆。
先前最刺头的那个前漕卒“王六”,如今已是步卒小队正。
他也在一旁围观,看得是又羡又妒。
“他娘的,这玩意儿真神了!”
王六忍不住嘟囔道:
“你瞅瞅这些个游骑,上了马跟回了自家炕头似的。
俺估摸着在马背上扭腰撒一泡尿,都能不带晃一下的!”
“好你个王六!”带队操练的张飞听到这话,只觉心中大爽,哈哈大笑道:
“原来你小子家的炕头是拿来撒尿的?”
陈默看着张飞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,只是微微摇头。
旋即,命他继续扩编骑队。
“你再从军中挑选三十名骑术最稳,臂力较好的老兵,让他们专练骑射。
我要的,是既能长途奔袭,又能在颠簸中开弓放弩的真正骑兵。”
一听这话,张飞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回去。
他明白,陈默口中的真正骑兵,意在抗衡的正是北面季玄营中那百馀名乌桓精骑。
如今义军要对付的,早已不只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太行山贼,
而是盘踞在涿郡,乃至整个幽州地界之上的真正大敌。
粮草有了,精铁有了,兵甲正在打造
唯独缺的,又是人。
那一夜血战,三百馀人的屯田军虽伤亡不多,
但再加之溃散在山林中的逃兵,
如今收拢归来的,满打满算却仅馀一百七十多人。
好在,这一百七十馀人,都是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的老兵。
心志坚毅,足以作为扩军的骨干。
“先前练兵再精,但逢敌却有十倍百倍之众,终究如螳臂当车。”
陈默心中暗忖,“而今当吸取教训,先立其数,再谈其精。
必须扩充更多兵马。”
而若想扩军,就需要得到官府的允准。
一念至此,陈默取出半数色泽最艳丽的蜀锦,命人重新仔细封装。
随即找到刘备。
二人当即决定,共赴涿郡太守府,
去和那位兼管本地的广阳太守刘卫大人,
好好说道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