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别无他法,只得回房。
李凤礼经此一吓,哪还敢独睡,便将自己床褥抱了过来,在地上打了地铺。
毕竟,宗郁现下可算个伤员,总不好再让他睡地上。
二人皆躺下了。
月色竹影扫在窗纸上,灵动跳跃,屋子里静悄悄的。
李凤礼哪里睡得着。
他一闭眼,便是那惨白的手,随即又想起自己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,还有那个将他弃于深山的继母。
他素来故作坚强,此刻劫后馀生,再也撑不住,只背过身,拿被角蒙着头,小声抽泣起来。
宗郁本就只合著眼假寐。
连李凤礼,他也没有全信。
虽然他看起来没什么异常,甚至说非常正常。
但这寺里的和尚不也看起来毫无异处?
还是小心为上。
迷迷糊糊间,便听见了那压抑的啜泣声。
他叹了口气,低声道:
“哭什么?”
李凤礼躺着不动,声音还带着哭腔道:
“我没哭!谁看见我哭了?”
宗郁也不戳破他,只望着房梁,淡淡道:
“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……”
这是宗郁自己的座右铭,他常常拿来激励自己。
一切的话都在这里面了。
虽然也会有人说是空话,可人有时候就需要这么点空话。
李凤礼细嚼着这话,只觉奥妙无穷。
他自诩读过些书,竟从未听过这等句子,且明显话未说完。
他忘了哭,追问道:
“此话出自何典?后面,后面是什么?”
话音落下,却只听见宗郁平稳的呼吸声,似是已然睡着了。
李凤礼讨了个没趣。
却翻来复去地琢磨那句话,想起自己这些时日,稍遇挫折便自暴自弃。
如何对得起亡母的教悔?
他本就聪慧,此刻心随念转,竟似想通了什么。
“谢谢你。”
李凤礼小声道。
“不用谢。以后别再装小老头了。”
宗郁的声音忽然传来。
“啊?你没睡?”
李凤礼一惊。
“快了。方才被你嘀嘀咕咕,又吵醒了。”
李凤礼还想再问,却只听见一阵沉稳的鼾声。
这次,是真的睡着了。
第二日侵晨。
李凤礼一夜未眠,只合著眼养神。
他刚要起身,却见宗郁已然穿戴齐整。
“我要出去探探,若有僧人来了,你只说我昨夜受了凉,还躺着。”
宗郁压低声音。
说罢,他将被子在床上隆起个型状,又塞进去些东西,伪装成有人在睡的假象。
“你要去哪?”
李凤礼有些慌,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。
“打探情报。”
宗郁说罢,竟径直朝着墙壁走去。
李凤礼奇道:
“喂!门在这边!”
莫不是睡迷糊了?
下一瞬,李凤礼瞪大了眼。
只见宗郁的身影,竟象水导入水中一般,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那面坚硬的墙壁,消失不见。
李凤礼傻在原地。
他冲上去,使劲摸了摸那面墙,冰冷而坚硬。
他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。
啪!
清脆响亮,疼得很。
不是做梦。
难道,
他也不是人?
李凤礼只觉一股寒气从身心升起。
嗷一声钻回被窝,缩成一团,瑟瑟发抖。
宗郁穿出禅房,只觉眼前万物都罩在一层青灰里。
昨夜歇息了一晚,体力倒是恢复了大半。
一想到今日便可能被请出寺去,他便定要再探个究竟。
横竖烂命一条,若无自保之力,迟早也是那狐妖的口粮,不如赌一把。
他【狐步】运起,化作一道轻烟,往寺庙深处去了。
【入障】这个技能神妙非常。
他整个人融于墙壁之中,自在游走。
非但如此,墙内墙外的景象、声音,竟都看和听得一清二楚。
而且这第二个技能体力耗费也极小,使用起来也没那么多的负担。
想来那佛手,便是在墙中敲出声响的。
不过自己的体能锻炼计划要提上日程了。
他一边潜行,一边暗忖。
厨房里水汽弥漫,几个火工和尚正烧柴蒸馒头。
厢房里,僧人们正陆续起身,穿衣洗漱。
若非昨夜的经历,宗郁真要以为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古刹清修之所。
他一路穿行,并未发现异常,直到行至寺庙后院,才见一座奇怪的建筑。
说它奇怪,是因此屋无门无窗,象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石匣子。
宗郁心念一动,施展【入障】,轻轻松松融了进去。
石室之内,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
他正欲退出。
却听见一阵叮当哐当的声响,分明就是从这屋里传来的。
这密室之中,竟有人?
“姐姐,累死我了!”
一个娇俏的女声道。
“是呀,累死了。真羡慕佛手那厮,竟跑了出去,我也好想出去瞧瞧。”
宗郁心中一动,竟提到了佛手!
一个更显苍老的声音呵斥道:
“你们两个死丫头,还不快快干活!若非生佛大人的恩典,你们还能在此处说话?”
叮当哐当之声更大了。
宗郁听明白了。
这屋里困着三个东西,且与那佛手、生佛都有牵连。
一想到那佛手的难缠,他便不想打草惊蛇,悄无声息地循着原路退了回去。
就在宗郁离开那石室的同一刻。
噗的一声,室内亮起一豆烛火。
只见三个女子竟死死地趴在宗郁方才停留的那面墙上,一双双眼睛瞪得极大,仿佛要穿透墙壁。
“好个俊俏的小郎君啊!”
“嘻嘻,他方才可看了奴家好几眼呢!”
那苍老的女声笑道:
“我的女儿们,等咱们捣完了药,便让他来做你们的爹爹,好不好?”
“不好,不好!要做奴家的相公!”
三人笑作一团,那叮当哐当之声更响了。
细看去,这三名女子竟都没有双腿。
腰身以下,赫然是一只形如杵臼的独脚,正立在一个巨大的石臼中,奋力捣着什么。
且说李凤礼这边,宗郁走了之后,他便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。
左等右等,不见宗郁回来,禅房的门却吱呀一声,被推开了。
昨日那小和尚端着斋饭,竟自顾自地走了进来。
李凤礼心下大骇。
他虽怀疑宗郁也不是人,但又想到他救了自己,若是妖怪,直接吃了他不是更好?
于是强作镇定道:
“我,我朋友昨日受了风寒,身上不大好,正歇着呢。你把饭放下便走吧。”
那小和尚面露担忧之色:
“哦?既是病了,小僧略懂些歧黄之术,正可替施主瞧瞧。”
说着,竟伸手便朝那隆起的被子抓去。
李凤礼冷汗连连,面色发白。
完了!